【蔺苏】相与还（五）
第五章 七八个星天外
梅长苏依旧睡得很浅。
长夜漫漫，纵然一身故旧伤痕皆被削去，可那团梅岭留下的浓烟依然氤氲在眼前，黑的、灰的、红的、焦的……散不去的故人旧景，一层层压在薄被上，太沉了。不知是惊的还是热的，额头冒出了一片星星点点的汗珠子，额角的发鬓都被沾湿了。
房门被人轻轻推开，飞流警觉地睁开眼，猛地将脑袋从凹陷的枕头上拔了起来。看清来者是蔺晨，又倏地躺了回去，一扯被褥，脑袋埋进被子里，闷哼一声翻了个身，兀自续梦去了。
其实，蔺晨的脚步声靠近房门时，梅长苏就醒了。屋内无光，好在今晚月色甚好，蔺晨踮脚走过半掩的窗口，一片如水般柔和的月光笼在脸上，照出了些温良清俊的韵味来。
“蔺晨。”
他低低唤了一声，缓缓撑起身子，被子从肩头滑下一角，露出素白色的贴身薄衣。蔺晨弯下腰，帮他调换了枕头的位置，扶着他靠上软枕后，扯高了被子盖上梅长苏的肩膀，末了，习惯性地帮他掖了掖被角。见他额头咸湿，又掏出手帕子替他擦了擦。
做完这些，他轻轻在床沿坐下，温声道：“无事，就来看看你。”
“睡不着吗？”
“嗯，晚上吃多了。”
梅长苏含笑睨了他一眼，“你啊……那边柜子里还有一些咸梅脯，要不要？”
“好”，蔺晨起身循着梅长苏的视线找过去，很快就捧着一个陶罐踱了回来，低头凑近罐口闻了闻，须臾，他抬起脑袋，笑着分了一个眼神给梅长苏：“这是我上次带回来的，是吧？”
梅长苏点了点头，双目微微含光，“味道不错。”
蔺晨拿起罐子里的小勺，尝过一个，又颔首轻轻拨弄罐子里的梅脯。
偌大的一间屋子再次安静下来，陶器轻轻磕碰的声音异常清晰。不远处的池塘传来阵阵蛙鸣，皎月透过纱窗撒了一地碎珠子，身旁又有蔺晨在兀自捣鼓，恍惚间让人有了身处琅琊阁的错觉。
好得太过了，竟使人平生了撂下一切事务，与这人一道离开的念想。
立时，他被自己的想法惊住了。一股酸涩涌上心头。冷静、隐忍、强硬⋯⋯他已经坚持了六年，那些温柔缱绻，还可以触碰吗，还有资格触碰吗？梅长苏黯然闭上眼，指尖不自觉地蜷曲着揪起掌下的被子。
蔺晨将注意力从食物上分拨出来，“怎么？”
梅长苏松开手指，“蔺晨。”
“嗯？”
“你上次忽然赶去金陵，所为何事？”
蔺晨滞了一下，将手中的陶罐子轻轻搁在一旁的桌子上，低声答道：“有些事，想去验证一下。”
“可验证到了？”
“是。想必你也知道，大渝使团来访，国境时清点的六十五人，半路上说是病死了五个，途中就地埋了。本来我也不疑有他，毕竟离乡千里，水土不服也是常见。”
“但是呢？”
“但是，我由北往南朝廊州来的途中，碰上了一支运酒商队，五个大老爷们儿在饭馆喝酒吃肉，却一个个跟闷葫芦似的不吱声，奇怪得很。我上去试探，只有一人回了我的话，十足十的客气。其他人都狞着一张脸，硬是憋着不开口，真替他们难受。”
“你怀疑他们语言不通？”
蔺晨点了点头，“我便派人跟了过去，这些人许是自觉暴露，竟匆匆拉着一车子好酒到市场贱价卖了，掉了头，朝北去了。不过，这回途中又少了一人。”
“这人去了金陵？”
“聪明。这人在途中遇到劫匪，露了招式，泄了身份。我担心之前派去的下属跟不住他，这才匆匆离开。”
“那怎么又赶回廊州了？”
“我听闻那天捡的孩子是赤龙帮的。”
“这么不放心我？”
“你什么时候让我放心过？再者说，当时柴明也在金陵亮明了身份，自然有人会去盯着他，用不着我操心。”
“这就完了？你当初招惹了他们，他们没派人跟踪你？”
“怎么可能没有。可惜是几个极差的，我故意放慢了速度，任由他们跟着，逮着机会抓起来一审，竟有赤龙帮的人。”
“柴明与赤龙帮……”梅长苏骤然直起身子惊呼，“大渝势力竟已然渗透至此了？”
蔺晨默默拾起再次滑落的被子，帮他盖上，双手抚着他的肩膀将他轻轻摁回软枕上，沉下声音说道：“具体如何，我还在查。你看，我之所以不肯告诉你，就是怕你这样。”
梅长苏僵着脊背，叹道：“如今小华的事情一出，就算江左盟想置之事外都做不到了。若是把握好了，就是一次扳倒赤龙帮的好时机。他们派来跟踪你的人，都解决干净了？”
“放心吧，就凭他们，柴明亲自出马，都跟不上我。呵呵，不过想来也是可笑，他们原意是想刺探我的底细，却被我反将一军。其实他们若是不派人纠缠，我是很难查到赤龙帮去的。”
“蔺晨……”梅长苏用带着压抑和不安的眼神盯着他，眉宇间渐渐笼上了一层愁云，声音里满是责备的意味。
“别这样看我”，蔺晨兀自低头笑了笑，“我打小跟着老爷子在江湖上混，这些事情于我而言算不得什么”，他拍了拍梅长苏露在被子外的手，“倒是你，明天我走了，这堆烂摊子可都落到你头上了。”
“柴明见过你，不可大意。”
“他在明，我在暗。无妨。”
“这要是蔺老阁主知道了……”
“我爹要是在意这些，当初也不会带你回琅琊阁了。快三更了，睡吧。”
梅长苏含糊地应了一声，蔺晨往前靠了过去，扶着他躺好，复又掖了掖被子。
“被子盖好，下半夜会凉。”
“你今日怎么跟老妈子似的唠叨？”
蔺晨莞尔，并不与他争辩，“我不是一向如此吗？”
梅长苏微微一笑，“也对。”
“我明天一早就走，早晨湿气重，不必送了。”
“听你的。”
“对了”，蔺晨从怀中掏出一本书，“这本武学典籍，适合飞流。你对他严着点。身边就那么几个人，我实在不放心。”
“嗯”，梅长苏接过书籍，放在床头。
似乎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，但蔺晨依然坐在床边，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，只拿着一双深棕色的眼珠子看着对方。他微微撅了撅下唇，心里咚咚捣鼓了片刻，又道：“这次离开，可能会久一点。”
这话说出来，蔺晨就有些后悔了，似乎话里话外多少都透着些无端的旖旎，真是画蛇添足。
梅长苏撩起眼皮子，看着这位难得显露懊恼神色的少阁主，心底那汪死寂的水池子忽然晃了晃，几尾红色的金鱼，摆动着身子游将起来。
他徐徐绽开一笑，点了点头，认真地回了一句：“知道了”，说完，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，于是又添了一句：“等你。”
蔺晨终于满意地起了身，像讨到糖块的孩子，眼角笑出了几道好看的褶子。
屋内再次恢复寂静。飞流奶声奶气地哼了团梦话。梅长苏放松四肢，轻轻翻了个身，听见蔺晨关上了隔壁屋子的房门。
今晚应该能做个好梦。
TB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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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祝大家好梦。晚安🌙。
谢谢小红心，比哈特~❤
